8 Jan 2016

马铲、回撚与大爱

“马铲”、“回撚”与“大爱”,是社交媒体朋友越来越频密使用的字眼,而这是怎样开始的呢?

让我们将时光倒流到7年前,检视这个现 象的发展和意义。2008年,第12届大选发生政治海啸,阿都拉巴达威领导的国民阵线失去了国会三分之二多数议席,全国五个州政权被反对党夺下。掌权50 年的国阵政府不可能被打倒的迷思,换政府造成局势动荡及族群冲突的心理障碍,一瞬间被打破。

群众从震惊、观望、慢慢适应到展现参与热情。 期待改革的群众对过去长期反对国阵霸权的反对党寄以厚望,族裔社会力量如兴权会和母语教育团体从过去的对抗政府,转变成准备与新的民联政府合作。政府层 面,雪州民联政府拨款资助母语学校,成立非穆斯林委员会,拨款支持非伊斯兰教团体,也一改前任雪州国阵政府任意拆除兴都庙的作风。雪州大臣卡立甚至顶着伊 斯兰组织的施压,坚持帮助兴都教徒在穆斯林居多的莎阿南觅地建庙。政治层面,民联马来领袖,特别是伊斯兰党领袖在族群与宗教课题上抱持的开明态度,包括在 回教堂被抛掷猪头和阿拉字眼课题上的立场,给了非马来人良好的印象,提供有别于国阵“分享权力”模式的替代想象。

新政治局面下,社会动员的族群色彩淡化。无论是308大选后阿都拉政府援引恶法打压政治领袖和异议分子引发的声援活动,还是后来的净选盟大集会和 绿色盛会,打着民主与环境正义的旗帜,民联的三党基层和关心国事的各族公民都踊跃参与。2009年发生的赵明福命案,马来领袖如安华和末沙布都在莎阿南体 育馆大集会中抨击国阵,公民社会也以扣留所死亡和反酷刑角度倡议改革,族群情绪也没发酵。

同一时期,土权会号召土著的反净选盟集会响应者寥寥无几;董总举办的大集会和要求关丹独中大集会的出席者主要是传统社动员,公民社会的参与度并不高;以反《连环扣》崛起的印裔组织举办兴权会2.0大集会,也无法号召大量印裔上街。

2011净选盟举办第二次大集会,许多华裔对国阵政府专断荒谬的打压手段不满,纳吉政府用封城手法阻止集会,却打破华裔的政治冷感,无惧水炮车和 催泪弹走上街头。净选盟领袖黄进发博士形容那时的氛围,“我们上街寻找民主,结果我们找到国家。”,“第一次上街的华裔,拉你跑的人是马来同胞,把盐水递 给你的人是马来同胞”,“各族人民为了共同目标走上街头,催生了真正自由的新马来西亚民族。”。

到了2013年的大选前夕,国阵政府左手招揽兴权会主席瓦达慕迪加入国阵政府,右手放话升格新纪元学院为大学,两个收买少数族群的方法,都无法动摇多数人改朝换代的决心,“505,换政府”的口号响遍大街小巷,华人社会各领域领袖都表态支持改变。

2008年至2013年就这样渡过。

2013年大选变天不成,纳吉形容第13届大选是华人海啸,试图加深马来人对失去政治主导权 的恐惧感。黄进发博士就在之后发表了著名的“爱马来人”论,他说:“华社若要巫统灭亡,必须先学会爱马来人,一并捍卫他们的权益。巫统在来届大选会否倒 台,重点在于华社能否消除马来人对政党轮替的恐惧,以及华裔能否‘爱马来人’,把他们的问题看待成本身的问题。”

“爱马来人论”在网上引 发两极反应,支持者认为不解决马来人的问题,改革势必无法实现,因此有非政府组织带头举办族群对话会。反对者觉得,华人在种族主义政治结构中一直是受害 者,马来人作为受惠阶级,他们的问题,为何还要由华人受害者去承担?他们批评这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被害者还要帮加害人解围。

2013年9月,纳吉宣布土著经济强化计划,他公然声称马来人与土著在第13届大选给予国阵的支持,因此政府决定全面改变策略和方向以强化土著经 济。“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们都会维护马来人和土著的权益……只要月亮与星星还存在,生命仍然延续,马来人与土著的生存将是我们的优先考量,也是 我们斗争到最后的方向灯”,纳吉的激情言论,证明他准备放弃非马来人选票,而专注于巩固马来人的票仓。

2014年初公正党发起加影行 动,9月阿兹敏阿里出任新雪州大臣,公正党不但换大臣计划失败,旺阿兹莎无法出任大臣,也激怒了伊斯兰党主席哈迪阿旺,埋下民联分裂的种子。同年6月,联 邦法院七法官会审否决基督教群体使用阿拉字眼。国际上,伊斯兰国(ISIL)组织在伊拉克与叙利亚地区崛起,其残暴屠杀人的手法震惊全世界,引发新一波全 球伊斯兰恐慌。

接下来的2015年,政治上,2月安华肛交案罪成入狱,伊斯兰党执意在吉兰丹推动伊斯兰刑事法,民联于6月正式瓦解,伊斯兰党分裂及向巫统靠拢。 反对阵营无法团结一致,所以即使一马发展公司丑闻如何沸沸扬扬,慕尤丁被撤除副首相职位,马哈迪阵营猛烈攻击政府,纳吉的首相地位依然毫不动摇。社会上,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大量华裔参与的净选盟第四次大集会,巫统大港支部主席嘉玛举办的916红衫军大集会,刘蝶广场的族群冲突,NSK商场区分穆斯林和非穆斯 林使用手推车,以及符合伊斯兰教旨的Rayani飞机推出市场。在净选盟第四次大集会时期,发生一段小插曲,一位参与者现场脚踩纳吉和哈迪拥抱的相片,净 选盟一开始呼吁当事人自首,引来网友的批评,认为净选盟担心得罪马来人而发表如此言论。

从2013年到2015年,“马铲”、“回撚”与“大爱”的贬义字眼从少数人开始,直到越来越多人支持,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实际上就是2008年 至2013年之间的利好因素已经消失,对民主改革充满向往而压制的族群不平等问题,在短时间内重新涌现出来。这局部反映民间对换政府无望的失落,对纳吉政 府走马来民粹路线的反弹,以及对反对联盟和社会一盘散沙局势的无奈,因此选择回归华社的悲情心态。

“马铲”、“回撚”与“大爱”的现象给予我们什么启示?笔者有三点浅见。

第一,政党的斗争目的就是夺权,所以计算族裔选票转向以赢取选举,可以理解。公民社会的角色应是强化社会的民主共识,组织强有力的社会运动,为弱 势者和被压迫者发声。为什么是爱马来人而不是爱原住民呢?从选举策略家的角度来看,城市地区如蒂蒂旺莎的1张马来选票肯定比砂拉越林梦区的1张选票来得重 要,因为反对党只需800多张马来选票就能击败国阵,后者则需要8000多张原住民选票才能击败国阵。

若我们总是以选票多寡来界定应该耕 耘的对象群,那么社会的民主资源与力量将永远集中在最大的群体(族群/宗教/性别/阶级/城乡等),其他少数和被边缘化的群体将永远被忽视。即使可以最快 促成政党轮替,以后的政治博弈难道不是还由支配群体(dominant group)主导和算计吗?公民社会对民主运动的局势与策略分析应有别于政党,应立基于自由、平等和正义的原则进行多角度分析,比如说我们必须以阶级和城 乡分析才能“看到”砂拉越林梦区的原住民。他们的收入远不及中产阶级,他们居住的乡区的基本设施也比城市差劲,为他们培力或许短期无法看到效果,但是长久 而言可提升地方的人权意识,也能慢慢推进砂拉越的民主化。公民社会应该注重思想的改变,而非选票的转向,当民主思想成为多数人的共识,威权体制将无法长期 维系下去。因此爱马来人的论述,实用有余,却未必与民主理念契合。

第二,公民社会本来就是各种不同利益团体共存空间,利益团体之间肯定有所冲突,不需因为某群体的利益放弃自己群体的斗争目标,宪赋的人人平等与宗 教自由权利必须极力捍卫之。非马来人应该要求废除新经济政策和教育机构的族群固打,改为协助真正弱势阶级的扶弱政策,宗教组织应该发起社会运动支持英迪拉 甘地和蒂巴争取孩子的信仰权利。不必担心根据原则的斗争会伤害族群关系进而影响民主化的进程,甘地曾说过,为了达致正义的目的,我们必须使用正义的手段, 若我们憧憬的理想社会是多元开放的,我们的斗争路线和策略就不能背离多元开放,否则斗争成功后,理想社会肯定已然变质,因为我们已放弃了最初坚持的价值和 信念。我们应该秉持“批判-团结”的原则,不必担心批判后就不能合作,应根据原则从事斗争但最终团结各族同胞以实现民主。

第三,最后,不必掩饰公民之间的差异,反而应正视差异但理解每个人都有多种身份认同,族群并非唯一的认同。每个马来人,除了是马来人和穆斯林,他 可能在土著公司是被压榨的劳工阶级,他可能在乡区从未接触另类资讯,她可能是父权观念下等待被解放的马来妇女,若我们以多角度分析,可更透彻掌握每个人的 实况,实况不一定符合我们常有的刻板印象。德国哲学家康德有言:人是目的,而非手段。我们应该相信马来人和其他人一样,也有改变的愿望和反对压迫的观念, 我们应该将每个个体都看作改变种子(Change Agent),通过发展每个人的潜能和理想,共同创造一个互相尊重与自由平等的民主社会。第13届大选共有52%选民支持改变,其中肯定许多票源来自马来 社群,为什么我们非要用“马铲”和“回撚”来标签,让我们无法对话及了解,忘却2008年至2013年曾经如此融洽的时光呢?

一年之计在于春,让我们化愤慨为力量,共同思考如何推动社会进步吧!

8/1/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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